花編副刊（ｓｏｒｒｙ告解室）
歉意在心底發酵
八十歲的母親，因為心肌肥大，導致心律不整，經常進出醫院，我陪她去看病，每回碰到舊識，她總是很驕傲地對人介紹說：「這是我四十歲那年才生的么女，現在在當老師啦！」每次聽她這麼說，我的歉疚就加深一層，因為我曾經是那麼嫌惡她，甚至不願意讓同學知道她是我的母親！
為了拉拔八個子女長大成人，光是守著三分不到的農地，是無法溫飽的，所以從我有記憶開始，家裡就養豬，母親忙完田裡的工作後，就會推著車，到街上去收餿水，讀小學的我，經常陪著她在大街小巷穿梭，街坊鄰居都稱讚我的乖巧，其實，我心裡是萬般無奈的，因為常常有小朋友在經過我們的餿水車時，會故意捏著鼻子說：「好臭！」那時我就會很自卑的垂下頭，恨不得挖個地洞躲起來，而且，母親的手因為長期接觸餿水，所以不管怎麼用肥皂搓洗，都會有一股酸腐味，因此我從來不曾把學校的活動告訴她，我很怕她到學校去，更何況，她不識字，連名字都不會簽，我幼稚地認為這是很丟臉的！
上了國中一年級的一個傍晚，我和一群同學一路聊天打屁，又笑又鬧地走路回家，遠遠就望見前方母親的身影，正吃力地要推著裝滿六個大沙拉油桶的餿水車上一段小斜坡，我深知靠一個人的力量要推上坡去是很艱難的，我理該快步向前，助她一臂之力，可是，我沒有，為了我的虛榮心－－我不想讓這些新同學知道我家還這麼「落後」，竟然還養豬－－，我刻意放慢腳步，雖然內心很掙扎,良心很不安，但是仍然狠心地看著母親辛苦前進，後來，幸好有好心的路人幫忙，母親終於將車子推上坡去。
這一幕一直烙印在我腦海裡，在許多個夜裡啃噬著我的良知，心情像餿水一樣持續發酵,發酸,沒有母親的勤奮省儉與堅持，我可能要和其他鄉下小孩一樣，必須屈服於現實的生活壓力之下，早早去就業，哪能安心讀書？而我空有品學兼優的虛名，卻不知感恩,對待自己的母親，反而卻不如一個陌生的路人！
這一聲抱歉幾十年來，從來不曾說出口，現在我也不忍心向母親告贖，因為她如果知道她最疼愛的小女兒曾經嫌棄過她的雙手與學歷，不知道會怎樣傷心？我只能在心中默默地說：「媽媽，對不起」，然後，在未來的日子裡，真正做個以她為榮的好女兒！
(原刊於自由時報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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